/头骨/:求救信号。
作者:      更新:2023-05-01 05:10      字数:4239
  “爸爸,你昨天买的叁明治我都吃了哦。”
  “是买给我的吧?”
  “嘻嘻。”
  二环路拥堵,汽车又停,梁胥把手机重新翻过来,亮起的屏幕显示出连续的消息提醒,他解开锁屏。
  “嗯,醒了?”
  按下发送键那瞬间他就觉得不太妥当了,过于没话找话,委实不是他的风格,但周幼里回得太快,几乎秒回,“对呀”,“睡得好沉哦”,“如果睡醒可以看到爸爸的话就更好啦”,以至于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她带入了话题。
  “这周双休。”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对吗爸爸?周末双休你会在家陪我?!我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你对不对!!爸爸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她真的好嗲。
  梁胥放下手机,想起的都是她撒娇的样子,拉住人的手臂,不管不顾地拉到自己胸前,挤啊,蹭啊,发出长长的、左摇右晃的哼唧声音,让人很难不去按住她的脑袋揉个两下。
  他平视前方,看到后视镜里自己的脸,嘴角上扬,那是微笑的表情。
  他也看到后视镜里的黄莺,坐在另一边的车后座,妆感极重,却掩盖不了浓浓的憔悴感。
  她在对上视线的瞬间僵直了身体。
  梁胥把手机收好,坐姿微敛,从后视镜里注视她。她发现了,对上目光,僵硬之后挤出一个笑脸,“这几天睡得不太好。”
  “哦?”
  梁胥偏头看着她。
  他们在后座对视,坐在各自的座位中央,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他说:“为什么?”她好像又僵了僵,梁胥反而笑了。
  他往车窗边倾斜,手托着脑袋轻按太阳穴,“又做噩梦了?”
  黄莺瞬间转头盯着他。
  “……你……怎么……知道?”
  她说得很慢,肉眼可见的恐惧从她停顿的间隙里溢了出来,梁胥支撑着坐起,她以为他要靠近迅速贴向车门,向后寻着车柄的手颤抖。
  梁胥说:“今天去看心理医生,不就是这个原因吗?”
  黄莺恍惚了一下。
  “……哦,是……”脸上有汗,混着粉底液流了下来,她神情不定地用纸巾去擦,“是的……”
  他们下了车,一直上到办公楼的24层,进入心理医生的工作室。
  在柜台等待的时候,黄莺特意和梁胥分开了点距离。
  梁胥向前台核对预约信息,对她说:“你进去吧。”
  “我一个人?”
  梁胥顿了顿,“你想让我跟你一起?”
  黄莺拿起手包。
  她对他没有跟上自己这件事表现出了明显松一口气的感觉,几步走进走廊,推开诊室的门,看到书桌前的医生。
  房间的光很温柔,她又变得轻松了一点,坐到椅子上,身体轻轻靠向椅背。
  “你好,黄小姐。”
  心理医生的声线也十分温和。
  “梁先生向我介绍过您,你是他的新婚妻子,对吧?”
  黄莺说:“对。”
  慢慢地,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来。
  而梁胥坐在等候区。
  工作室面积很大,等候区专门建了个给儿童休息的沙坑,有滑梯组,两个小孩正在黄色的塑料通道里讲悄悄话。旁边的家长分散坐在长椅上,梁胥和他们谁都不近。
  他坐在那里,看手机那边周幼里发来的消息。
  “又收到同学的消息,让我回去上课,唔,爸爸,你猜怎么呢,我刚刚想到一个问题……”
  “哇你都不问我想到什么的,哼。”
  “那我就直接说啦,咳咳!”
  “我可以去公司给你做秘书诶!怎么样!是不是很棒!”
  梁胥有段时间没有看手机,一小段时间里,她在电话那头经历了一次由高到低的情绪起伏,说到后面变得小心翼翼:“爸爸不想我去的话我就好好上学,好好上学也没问题的,等我毕业再说呀。”
  “爸爸?”
  “你还在吗?”
  “你是不是去忙去了?”
  梁胥打字:“嗯。”
  那边过了一会儿才回:“那你先忙,我不打扰你啦。”
  “永远爱你!”
  梁胥摁灭手机。
  他拿手按了按太阳穴,一直按上左眼的眼皮,用手掌掩住一半的脸。
  有种很微妙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是被控制了,但又很难抵抗,这样非常危险。
  他同时也深感自己的渺小,面对一种不可抗力,想靠近她且被她吸引,神祇降临一般的。
  手机又震了一下。
  不是周幼里,诊室的心理医生发来消息。
  “可以进来了。”
  黄莺躺在躺椅上。
  容颜虽然憔悴,但她仍旧相当漂亮,长长的卷发从躺椅上垂落,眉头紧蹙,略微侧躺着。
  直到梁胥推开门进来,她依然没有醒,还是闭着眼睛。
  医生朝梁胥微微点头,转回去,继续看着黄莺:
  “推开这扇门呢?”
  闭着眼睛的女人开口,声音略显犹豫:“还是那个场景。”
  “还是教堂”,医生应声,余光看到梁胥坐上不远处的座椅,“你看到了什么?”
  “梁胥,我又看到他了。”很突然的,黄莺的声音激动起来。
  “他又要杀我,他又要杀我……”她慌张地坐了起来,一时间梁胥以为她醒了,但医生朝他摆手。
  医生:“你躲开了,你走到教堂的深处,走廊里有间开着门的房间,你躲进去了,你藏在了柜子里面。”
  黄莺慢慢平静下来。
  “梁胥又过来了!”她捏着座椅,失声喊。
  医生:“但是你在柜子里面,他看不到你。”
  黄莺这才真正地停止了挣扎。
  一分钟里谁都没有讲话,医生把手支起来,放在膝盖上:“他走远了。”
  黄莺:“对。”
  医生:“你现在可以从柜子里出来了。”
  黄莺:“好。”
  医生:“看到了什么?”
  黄莺:“教堂的房间,有张沙发,壁画,很窄。”
  医生:“还有呢?”
  黄莺:“一面镜子。”
  医生:“什么样的镜子?”
  黄莺:“很普通的镜子,上面有卷草纹,金属边框。”
  医生:“镜子里有什么?”
  黄莺:“我自己。”
  医生:“除了你自己呢?你还看到了什么?”
  黄莺:“我看到这间房间……等等……”
  “我还看到了我自己。”
  “好多的我,好多……怎么会有这么多……”
  她的身体开始发抖,声音带着强烈的颤音:“房间变了……无限延展……我看到前面、后面全部都是这样的房间,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我站在里面,什么都是一模一样的,表情、动作……我不知道哪个是我,她们好像都是我……我……我……”
  医生:“你只有一个。”
  “睁开眼睛,不要再看镜子,你就站在原地,哪里都没有去。”
  黄莺:“……”
  医生:“你还好吗?”
  黄莺:“……”
  医生:“你还好吗?”
  黄莺:“我好像想起了什么。”
  医生:“你想起来了?你面前那扇门,你想起来了吗?”
  黄莺:“我不知道。”
  医生:“没关系,你看到面前那扇门了吗?”
  黄莺:“看到了。”
  医生:“它是什么样的?”
  黄莺:“很奇怪,像门,又不像门,是透明的。”
  医生:“可以直接进去吗?”
  黄莺:“不行,有锁。”
  医生:“你找找看,钥匙就在房间里面。”
  黄莺:“……不在。”
  医生:“你知道钥匙不在房间?”
  黄莺:“对。”
  医生:“你怎么知道钥匙不在房间?”
  黄莺:“因为我知道钥匙在哪。”
  医生:“在哪?”
  黄莺:“在我身上。”
  躺在躺椅上的女人呈现出来一种痛苦又平静的矛盾气息,她沉默着,叁分钟以后,突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承受着巨大的疼痛挤出几句话,她说:“我杀死了我自己,我消失了……”
  “我变成了钥匙。”
  医生:“那……你要怎么开门?”
  黄莺:“没关系,有太多‘我’了,我还可以控制另外一个,我走过去,拿起了钥匙……”
  “你把门打开了?”
  “对,打开了。”
  ……
  黄莺睁开眼睛,心理医生坐在旁边,他朝她露出微笑。
  撑起身,她觉得有些头晕,才想起自己精神恍惚,早上没有吃饭就出了门,稍微有些低血糖。
  “你还好吗?”心理医生关切地问。
  “嗯,我还好。”黄莺朝他笑笑。
  拿回手包,收下了医生的名片,并预约了下一次的就诊时间,“我觉得我现在好多了。”
  医生说:“那就好。”
  黄莺走出诊室,
  远远的,梁胥站在等候区静伫,正看着滑梯上的小孩。
  她说:“我看完啦。”
  梁胥转身看她。
  她笑,“看着我干嘛呀?”伸手揽住梁胥的手臂。
  他没有躲,任她揽着,跟着她一起回到车上。
  她在车上抱怨了几句没有吃饭,然后说“这几天做噩梦整个人都恍惚起来了,还好去看了心理医生,现在感觉好多了”。
  梁胥没有应。
  他陪她一起用晚饭,简单聊天,甚至讲到了补拍婚纱照的问题。
  一直到送她回家。
  不是她自己的家,是那间婚房,黄莺站在房门口换鞋,转头看梁胥:“你怎么站着不动。”
  他说:“我不住这里。”
  “你要跟我分居?”她睁大眼睛,望着他的表情是略微受伤的模样。
  梁胥不语。
  他把手里的箱子放回房间。转身离开。
  黄莺把箱子送回自己房间。先把房门边的拖鞋摆正,然后她趴在门上看了眼猫眼。
  漆黑一团,没有人。
  梁胥不在。
  紧接着她回到房间,保留客厅的灯,却没有打开房灯,在昏暗的室内屏气。
  看着小区的车行道。
  梁胥的车渐渐出现在她的视野里。黑色的卡宴又渐渐驶出小区。
  停在门卫处,重新启动向前,最终消失不见。
  黄莺立刻动了起来。
  她拿出手机,翻开聊天记录,往上翻,找到了某个号码。
  她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往房门外走,把刚刚整理好的鞋柜弄乱,慌慌张张地穿上鞋子。
  开门,拨通电话,手包抵在门把上,她关上房门就要走。
  “拜托,快点……”
  “一定要接……”
  那时电话仍在“嘟……”声里尝试连接。
  黑暗里突然传来响动。
  漆黑放大了窸窣的声音,黄莺毛骨悚然地僵直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弹。
  冷血动物在暗处窥伺,终于令其找到了猎物的破绽,不知道什么时候匿身在那,又在那黑暗里看了多久,从逼仄的长廊走出的男人一步一步向黄莺走去。
  他说:“这么晚了还出门?”
  “你在……给谁打电话?”
  电话接通。
  “喂?你好?”
  女孩子甜甜的声音回响在空荡的走廊。
  【救我。】
  黄莺想放声尖叫!
  救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求求你救救我!
  梁胥像铁一样的手按上她的脖颈。
  她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