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露开口道，“如果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要消失，你只可以留一个人陪着你，那太太是会选择我，还是选择先生？”
  沈昕毫不犹豫的说，“万万。”顿了下，说，“有第二个人我会选你。”
  夏露直接的说，“可我不想陪太太你，如果有一个人能陪着，我也只会选择我丈夫。”
  沈昕被气到了。
  无情。
  “那你选择你丈夫，孩子怎么办？”
  夏露被问住了，对啊，孩子们怎么办？
  沈昕一脸好奇，“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选择孩子们吗？”
  夏露：“不，我还是选我丈夫，没有我丈夫，就没有孩子们，太太，夫妻之间彼此都应该把彼此放在第一位，先有了夫妻才有了孩子。”
  沈昕抱住了枕头，脑袋往枕头上靠，“也是，夏露，你一直提到你丈夫，你丈夫对你很好吗？比万万对我还好？”
  她虽然总是说万万不爱自己。
  可她知道的，万万爱自己的，很爱很爱，比自己爱他要更多的爱。
  提起秦江科，夏露来劲了不少，看着沈昕，忽然左看右看然后说，“其实我以前性格很差。”
  “我会撒谎，我会偷东西，我喜欢和人对着干。”
  “我会打架，我还会骂脏话。”
  沈昕吃惊的看着她，然后认真点头，“我懂，我也假设过自己是个坏女孩。”
  夏露无语的看着她，真是的，傻乎乎的：“我不是假设，是真的，这些事，我儿女都不知道。”她没提过，因为她要做一个很伟大的妈妈，江科走了，孩子们没有爸爸，她就得做一个坚强，独立的好妈妈。
  “我出生在夏家，我的原生家庭很糟糕，我母亲是刻薄的人，我父亲是传统观念的人，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不公平，男孩子怎么样都可以原谅，女孩子要知书达理，要会家务，要做出牺牲，我看着我的母亲为家里做出牺牲，可她不知道自己是在牺牲，她觉得这很正常…”
  “哪怕我的爷爷奶奶因为她生不出男孩子而责备她，她也不觉得是我爷爷奶奶和我爸爸的错，她觉得是自己肚子不争气，我不一样，我读过一点点书…”
  “我出去闯过，我小的时候认识了城里来的伙伴。”
  “她的家庭和我们不一样，她家里只有一个女孩，而且把女孩精心培养，女孩子也可以是父母的希望的，所以我就知道了，我家这种观念是错误的，凭什么女孩子就要低人一等，凭自己女孩子就输给男孩子，凭什么女孩子就要做家务，男孩子就可以玩，所以我要争取，我不能乖巧，乖巧懂事只会牺牲自己的东西…”
  “我为了读书，我又哭又闹我摔东西。”
  “去读书后，我有一次次目睹自己的同学因为女孩子不能读书，要回家做家务，反而是她的弟弟们可以去上学费很贵的幼儿园，而她成绩是班里的第二名，就为了家里家务有人承包，被喊回去辍学，我生气，于是我开始组织女孩子反抗的队伍……”
  “我收了很多同样不被家里重视的女孩子做小弟，我带着她们，开始四处打架，打那些欺负女同学的男孩子，打的头破血流，打得经常一身是伤，回去后，还要挨我爸妈的揍。”
  夏露咧嘴一笑，任凭谁如果单从她现在的外表去看，也绝对猜想不到她以前是个怎么样的人。
  叛逆，不良少女。
  犯浑，打架！
  这些事她统统干，她就这么带着自己那只队伍在秦怀街扫荡，然后被亲戚们指指点点，所有人疏远她，骂她犯浑，可也是因为这种犯浑降低了亲人对她的要求，对她的要求从懂事乖巧牺牲到，不要再打架就行，只是骂声依旧从没停过。
  亲人里，她也只和自己的表弟关系是极好的。
  夏上叙总说这个表姐多好多好，却从没说过，在夏露有一次拿砖头拍了一个男孩子的脑袋被家人放弃的时候，只有他自己上去一个劲的安慰这个表姐。
  沈昕听得张了张嘴巴。
  夏露开口道，“转折点是我十几岁的时候…”
  “农村女孩嫁的早，我许多同学还有同年纪的表姐妹都结婚了，早点结婚嫁出去，少吃家里一口饭，去别人家里给人生儿育女，当时家里给我相了一个二十多的岁的男子，家里一共七八个兄弟，挤在一屋子里头，他爹娘以生了儿子为荣，那户人，很出名，老太婆的大儿媳妇没生出男娃来，被离婚了赶回娘家去，可女孩子嫁了人哪有娘家啊，被婆家赶回娘家，娘家父母觉得丢人又惹得儿媳妇儿子不高兴，所以把人赶出去…”
  “那个姐姐婆家不容，娘家不留，绝望之下跑去跳湖了，她要跳湖时，好多人看到了，我知道，其实她是想求一线生机的…”
  夏露反手枕在后脑勺上看着天花板，“因为她一直没跳，等到好多人发现了。”
  “真一心求死的话早跳了，怎么可能等人来，她是在等人来，等婆家来，等娘家来，希望婆家娘家挽留她一线希望。”
  “后来呢？”
  “后来，来了很多人，一传十十传百，那位姐姐的婆家娘家人也都来了。”当时夏露有十五岁，她也带着夏上叙去了现场看了，她想看的是那个娘家人后悔，不该这么逼那姐姐，把那姐姐救下来。
  第535章 夏露很聪明的
  夏露一直记着自己那时侯的心情，然而现实总是事与人违。
  她到现在都还清晰的记着，那个姐姐站在桥上，只一步，就往下跳，四周都是熙熙攘攘的人劝着，她还记得自己情真意切的喊过，姐姐，你再等等，你别死，你妈妈很快就来了。
  很快，也确实到了，婆家人到了现场后也劝着，不管真心假意起码是劝了。
  而娘家的人到了现场后，让夏露这辈子终身难忘的，第一时间却是对着那姐姐破口大骂！
  丢人的玩意，要死趁早死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啊！
  生不出男娃，被离了婚，现在还闹死闹活叫人看笑话！
  那姐姐的妈妈破口大骂着，父亲也恼羞成怒的喊着，你跳，你不跳的话我回来也弄死你。
  然后就在地上又踢又哭又喊，不知道的，还以为寻死觅活的是她！可现实是她仅仅只是觉得女儿丢了家里的人，让她丢脸！
  夏露还记得自己骂过。
  骂过什么她忘了，但就在她替那姐姐打抱不平，脸就那么重要的时候——身后扑通一声，那个姐姐跳了湖！
  等不到家人的救赎，等不到家人伸出手将她从深渊里拉回来，却反而等来一只恶魔之手，将她从不想跳的边缘逼到了必须跳！
  就是这么一家人，夏露终身难忘，更记得那天回去后，她的母亲在摇头叹息，不是叹息那女孩娘家人的做法，而是叹息，养了二十多年嫁出去了还这么不懂事让父母操心，没有人觉得那女孩多可怜，多惨，只觉得她不懂事，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为什么你就会被离婚？就是你的不是。
  你要说那个年代思想落后，大家都是这样的，那也就罢了，可现实不是这样的，只是很多人觉得从来如此，便是对的，没有人想过反抗，也不敢反抗，不敢走出舒适圈，身在困境里而不觉得是困境，犯着错误而不觉得是觉悟，她认识的很多姐姐结婚后，会对她说，夏露你不要太早结婚，你要多读书，你要遇上好的那个人。
  可同样是女人，这些姐姐的妈妈却说，有人要你很好了，你不要挑！生不出男孩就是你的错。
  所以当夏家要把夏露嫁进那户人家的时候，夏露第一次产生了厌世的情绪，觉得这个世界什么都很烦。
  甚至觉得，不要有父母就好了。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自己一旦嫁出去了，是个什么样的下场，必须生男娃，如果有个什么好歹，娘家也不会替自己出头，自己的一生，就步上了她所厌恶的那些姐姐的下场，她太清楚不过了，她不想要那样的下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夏露开始反抗，抵触，厌恶，暴躁，她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
  为了毁了这婚事，她在家里又砸又闹，闹到父亲气倒，她也不管不顾，你们不顾我，我为何要在乎你们？
  然而夏家执意要嫁她，她就去那户人家里闹，和那户人家里的男人打了一架，打的对方头破血流，也打得自己浑身伤疤，也是在那个筋疲力尽，她快到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和世界妥协的时候，秦江科出现了…
  如果那个时候夏露是被迫站在黑暗深渊里的人，秦江科那就是阳光，是夏露救赎。
  从这个男人身上，夏露看到了希望。
  他没有男人身上那些大男人主义的劣根，反而因为重男轻女的环境而有所感慨，所以他对自己的妹妹无敌好，不让她感受到那些。
  他没有同龄男孩喜欢欺负女孩的卑劣。他尊重男孩亦尊重女孩，会劝那些男孩不可以这样。
  他靠近了夏露，慢慢的用自己的阳光去治愈了夏露在这种环境下导致的那颗伤痕累累的心，他带着她玩，他宠她，疼她，他喜欢她，而没有丝毫掩饰落落大方的说我喜欢你，你不想结婚我可以等你。
  当时的夏露名声很不好，老秦家肯定不可能同意的，他说，他家里父母由他来说服，那是他的责任。
  他会在她不开心的时候经常带着秦沁出现，有时自己哄，有时骗秦沁来哄。
  他会在有水坑的地方，就为了不脏了她的鞋子，蹲下来背着她。
  她说矫情。
  他说矫情是福，他希望有一天能看到她每天都这么矫情！
  他每每赚了钱，上交家里后，剩余的钱都会用来消费在她身上，她长大后第一身漂亮的裙子，是秦江科给她买的！她家里没给她买过。
  她长大后，打耳洞，是秦江科带她去的。
  她长大后，第一次戴耳坠，还是秦江科买给她的！
  他说她知道她受的伤多重，他说，想用余生慢慢的去治愈她，她值得更好的，他说，夏露，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女孩，不然不会带着那些女孩反抗，只是环境不公，他知道，他都知道……
  所有人都觉得夏露叛逆，可夏露只是想给那些女孩争取可以说话的机会。
  所有人都觉得夏露犯混，可他们不知道，如果不犯浑，如果太懂事，那就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所有人都觉得夏露没救了，却不知，夏露一直在自救，也在救人，只是她很没用，救不了人，最后快把自己埋葬了。
  而秦江科却看懂了她，在夏露对这个环境，对这个世界快绝望了的时候，这个男人就像阳光一样，她一度觉得他可能是骗子，甜言蜜语罢了，可日渐累积的事实证明，那不是骗子。
  骗子能伪装一时，不能伪装一世，秦江科不止是对她好，他对其他人也很好的。
  秦怀街的人都喜欢他，当他带着夏露出现时，有大人劝过她离自己远点，秦江科会人很的和对方说，“大娘，你不要这么说，夏露很可爱的。”
  夏露很可爱的，夏露很好的。
  夏露很聪明的，夏露很棒的。
  认识秦江科后，这是夏露听到他对别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他不躲着藏着说，他永远正面的说，他带着她慢慢的加入了其他小群体，帮着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收田，和一帮同龄孩子混在一起，带着他到秦家，偶尔还把妹妹丢给她带——
  也是那个时间，夏露从一直哭，一直悲伤，麻木，到慢慢的，开始学会了微笑，微笑多了，人也就开朗了，学会了不再硬着来，而是软着来。
  第535章 你这个故事，很好哭
  夏露都有些感叹，当初的那个自己是怎么样一步一步从深渊里被拉出来的，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沈昕怔怔的，手碰了下自己的脸，发现自己满脸的泪痕。
  她干巴巴的道，“夏露，你这个故事，很好哭。”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悲伤了，自从没记忆以来，就没悲伤过了。
  因为沈万不会让她难过的。
  夏露叹息道，“是吧，好哭吧，我自己都想哭。”她语气闷闷的，“太太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故事吗？”
  我可是连我女儿都没说过！
  却告诉了你。
  沈昕想了想，“因为我值得信任吗？”
  夏露认真的说，“不是的，是因为我想要做一个坏事，可我觉得我下不去手，所以我要编一个悲伤的故事，让你觉得我好可怜，我也要让自己觉得我真的好惨，所以我接下来要做的是因为我太惨了，我没办法了，不找个理由我下不去手。”
  哈？
  沈昕茫然的看她。